如果说沉寒这个已经发过赛博讣告的人活生生出现在张三郎面前,已经足以令人震惊。
那沉寒身后那对约五十岁年纪的夫妇,简直让张三郎条件反射般脑袋一缩,想要退到人群之后躲起来。
这两人他从小就认识,这分明就是沉寒的父母!
此时保安已经聚了上来,因为场馆很大,主办方从安保公司请了二三十位保安人员。
沉寒一家三口被围在当中,正在跟保安解释着什么。
一名保安队长模样的人拿着一个写满外语的药盒拍了几张照,似乎要去跟懂行的人确认。
看到那个药盒,张三郎和小花鱼对视一眼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大悟的神色。
那是一种注射型的进口雌激素,近几年正在快速取代口服药物,成为社群宠儿。
显然,是沉寒躲在卫生间里注射这东西,结果被人发现,误以为是其他什么可怕的行为。
虽然保安队长最后也没弄明白这是什么,但起码确认这不是毒品了。
很快 “别慌,人家是在打药” 的消息在场馆内传播开来,一场误会化解于无形。
但沉寒的父母此时也看到了张三郎,这次想躲也躲不开了。
双方对视着,似乎在玩一个 “谁先说话谁就输” 的游戏。
张三郎看得出来,如果不是在公共场所,又遇到了自己这个熟人,他们刚才其实是想揍沉寒一顿的。
沉寒的父亲面带疑惑,跟身边妻子耳语了几句。
张三郎听得很清楚,他在问 “这个是谁来着,怎么有点眼熟”。
然后沉寒的母亲小声解释了几句,她丈夫的面色却没有释然,反而更凝重了几分。
想必是觉得在这遇到了意料之外的熟人,看到自家不光彩的事情,让他觉得丢面子了。
经过令人尴尬的沉默后,张三郎才开口打招呼:“陈叔…… 陈书记、韩主任,你们和陈子晗一起来玩吗?”
旁边小花鱼感觉自己大脑一瞬间被干烧了:
什么东西?书记?还主任?这都是哪门子领导?
我们不是在动漫节玩吗?我们不是刚才还在看拉拉人吗?
我是谁?我在哪?我要干什么?
沉寒的母亲面带难为情的神色:“小张,你怎么也在这?”
张三郎露出微笑:“我也是跟朋友一起来玩,散散心。”
沉寒母亲看着张三郎一身西装人模狗样,忽然叹了口气:“小张,前两天我还看到你妈来着,说起来我们很羡慕你爸妈,有你这么好的儿子,不像你晗晗弟弟这么不省心。”
还是算了吧…… 张三郎心里吐槽,口中却道:“韩主任,我很久没见晗晗妹妹了,能跟她聊会吗?我们想聊点年轻人的事情,您稍给我们一点空间就好。”
听到 “晗晗妹妹” 这四个字,夫妻俩面色一变,也明白过来:张三郎知道的比他们想象中要多。
此时他们也终于注意到了张三郎的同伴小花鱼,经历过求医问药的两口子一瞬间就意识到,这个身高一米八、肩宽膀粗,却穿着新娘婚纱模样裙子的年轻人,和沉寒有着相同情况。
因此他们虽然面带忧色,最后还是同意了,唯一要求是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。
沉寒母亲还给张三郎使了个眼色,张三郎心领神会,这意思是 “帮我劝一下”。
张三郎将还在发呆的沉寒一拽,朝旁边只剩一张空桌的女仆咖啡摊位走了过去。
小花鱼看着张三郎,很难想象刚才那个恭恭敬敬谈吐文明的家伙,和自己平时熟悉的那个流氓是同一人。
沉寒精神状态很不好,呆愣愣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。
因为父辈是熟人,张三郎和沉寒虽然没有多深的交情,但也算自幼相识。沉寒上初中时就长到了一米八五,面如冠玉、浓眉大眼,在女生们讨论 “咱们学校谁长得帅” 这种话题时出场率极高。
张三郎对沉寒最深的印象,就是自己上初中时喜欢的女生喜欢沉寒。所以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里关系十分冷淡。
张三郎经常会想象,沉寒这种大帅哥女性化之后会长什么样?会很漂亮,还是会很怪异?
今天见到之后,张三郎才终于确定:会很怪异。
张三郎随便要了三杯喝的,用质询语气问道:“陈子晗,我特么就知道你喊十回自杀也死不了,整天就知道作来作去吓人一跳 —— 小花鱼,你替我抱抱她。”
小花鱼 “啊” 了一声,将沉寒揽入怀中。
沉寒似乎对皮肤接触有种异样的渴望,将头埋在小花鱼胸前,用力拱来拱去。
小花鱼抱着她,不知怎地忽然流下泪来。听到她的啜泣声,沉寒也哭了起来。
看着眼前抱头痛哭这两个家伙,张三郎看了一眼远处焦虑不安的沉寒父母,示意没什么问题。
等她们哭得差不多了,张三郎小声问道:“他们骗你了,对吗?”
沉寒哭得眼泪和着鼻涕从鼻子尖往下低滴落,重重点了点头。
张三郎拍了拍邻桌一位大明少女的肩膀:“那谁,菱歌,你有纸巾吗?我这位朋友看到你这么漂亮的明制汉服美人,自惭形秽容貌焦虑大爆发,哭得鼻子邪涎往下淌,你得负责帮忙收拾一下。”
菱歌正跟几位小姐妹八卦知名 coser 们的感情生活,忽然半路杀出个张三郎来,听得又好气又好笑。好在两人很熟悉,菱歌就跟身边朋友要了点纸巾,丢到了张三郎脑袋上。
张三郎给沉寒擦了一下,结果擦得脸上都是鼻涕。小花鱼气得打了他手一下,抢过剩下的纸巾来重新擦,才给沉寒擦干净脸。
张三郎絮絮叨叨:“也是,他们怎么可能真同意?当时我就说了这可能是缓兵之计,也就是你送到里面电傻了,才真以为他们会同意卖房子给你割鸡儿割蛋。”
小花鱼看他今天明明西装革履,说话却还是如此粗俗,皱起眉头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。倒是刚才那个面对长辈领导时收起流氓做派的张三郎,差点就让她刮目相看。
要是张三郎平时说话也这么文质彬彬,说不定琴官姐姐就留下来跟他好了……
小花鱼越想越远,却忽然听到沉寒开始在桌子上 “砰砰” 撞自己的脑袋,思绪顿时打断。
张三郎伸手垫住沉寒的额头,说道:“陈子晗,收起这一套。你现在命不是自己的了,你死我还得去你家随份子钱,跟你爸妈握手安慰他们,在殡仪馆围着水晶棺看你脸上那个难看的妆,你以为我愿意看?自己说说吧,前两天你这厮诈死是怎么回事?”
沉寒张口就去咬张三郎的手,张三郎扯住她头发,才避免手背上被咬出牙印。
张三郎说道:“你要是再敢有攻击行为,我就像小时候一样揍你。”
沉寒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,但还是强打精神,断断续续说了前些天的事情。
琴官和三郎见面那天早上,沉寒确实尝试了一次服毒自尽,用的是偷买来的食品级亚硝酸钠。
但沉寒的母亲就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睛盯着沉寒,马上就发现了异常。
120 急救介入非常及时,沉寒经过一番洗胃催吐,当天就脱离了危险。
但沉寒清醒一些之后,对自己仍然活着这件事很不满,就以母亲的口气在社交账号上发布了自己的死讯。
琴官当时看到的就是这条,加上一直知道沉寒精神状态不佳有自尽倾向,就误以为沉寒真的一命呜呼了。
之后沉寒就当自己是活死人,各种社交账号停止维护,每天躺着看天花板,也就没人怀疑真实性。
沉寒以前圈内网友遍天下,但因为对身材容貌强烈自卑,觉得自己体格太大、外貌太男性化,沉寒线下见过的网友没几个。要不是遇到张三郎这种同时知道她两个身份的老熟人,估计以后也没人知道沉寒的真实情况。
恰好今天,沉寒的父母觉得她以前最盼着来漫展玩,为了能让她恢复一点精神,就强行拖着她来了沫水动漫节。
说来十分讽刺:
当沉寒还健康快乐的时候,其父母觉得动漫节都是乱七八糟,强烈反对沉寒来玩。
现在沉寒对世间一切丧失兴趣,闭目待死,其父母反而逼着她来动漫节,想不玩都不行。
沉寒现在像台定时机器,每当定的备忘录响了,就对着三角肌扎一针。
今天恰好是扎针的日子,沉寒就机械地去卫生间要来一针,却因为不知道自己该进哪个卫生间,浑浑噩噩竟然没进隔间避开其他人的视线,直接就在洗手池那边扎针,从而引发了一场骚动。
听完了沉寒的讲述,张三郎才明白她是怎么 “死而复生” 的。
但沉寒现在这个状态,跟死人相比也只多一口气了。
以前那个六边形 “别人家孩子” 陈子晗确实死了,留下的只是一具经历了身心残酷折磨,连基本生活都无法自理,被朋友们称为沉寒的肉身。
张三郎沉吟良久,说道:“你以前在网上发的腿子乃子,我都存了一份。你要是敢死,我就给你前女友一人发一份图包,不信你试试。你前女友都有谁来着,安梦琳、徐怡君、孙可昕……”
沉寒本来已经如槁木死灰趴在桌上,听到张三郎这话顿时脸色发白,颤声道:“你敢?”
张三郎说道:“我有什么不敢的?你活着,还有办法拦着我。你要是死了,总不能晚上托梦骂我?”
沉寒捏紧了拳头;“你骗人。”
三郎打开手机,先给沉寒看了存着她照片的图册,又展示了自己微信好友里她那几位前女友。
三郎说道:“你出事后,她们知道我认识你,就拐弯抹角加了我好友,问你的情况。我只说你是抑郁症,多的什么都没说,明知道却不能说,我心里好憋得慌啊……”
沉寒捂上了脸:“你是魔鬼吗?”
三郎说道:“回去好好吃药,等秋天动漫节的时候,我送你一套桔梗巫女服。”
沉寒把手拿下来,恨恨道:“你…… 你真恶心。”
沉寒心知肚明,当初张三郎喜欢的那个女孩就曾经 cos 桔梗,而那个女孩喜欢的是沉寒,对三郎爱搭不理。
现在三郎又让沉寒 cos 桔梗,其中微妙意味就只有两人自己才明白了。
又聊了很久,直到喝完咖啡,三郎对那边沉寒的父母比了个大拇指。两人也很久没见过沉寒能和人说这么多话了,脸上又惊又喜。
“还是你们年轻人说话好使。”
“韩主任,我和晗晗妹妹约好了十一的时候再一块来。下次我直接开车接她送她,你们放心就行了。”
“到时候给我打电话,我让晗晗跟你一块去。”
此时也到了下午四点多散场的时候,三郎辞别沉寒一家三口,准备送小花鱼回去。
“你太变态了,我要是沉寒,就算本来没有寻死的心,现在也想死了。”
“但沉寒本来有寻死的心,所以现在就不想死了 —— 今天的事你不准跟人说。”
“我又凭什么听你的?”
“喝咖啡的时候我偷拍到了,你戴着锁来的。”
“你…… 你真恶心。”